八九月一到,海风便也变了。先前的风是燥热的,挟着盐粒,刮在人脸上,颇有些刺人。而今的风却柔和了,带着凉意,拂过港口的每一处角落,竟使人觉得清爽。这便是开海的时节了。渔船排开在港内,船身黝黑,桅杆林立,随波微动。船上人影绰绰,往来忙碌,网具、箱笼、浮子、淡水、米粮备办妥当,一一搬上船去。渔人的脸上刻着风浪的痕迹,眼窝深陷,却闪着光亮,那是与海搏斗多年的人才有的眼神。孩子们在码头间穿梭嬉戏,偶尔被大人喝止,便吐吐舌头,一溜烟跑开。整个渔港都活络起来,仿佛一个沉睡的巨人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开海前夜,港内灯火通明。渔民们聚在码头,他们的话语不多,偶有一两句,也都是关于风向、潮流、鱼群的消息。老渔民蹲在码头边,吸着旱烟,望着漆黑的海面,一言不发。烟雾缭绕中,手上的动作却未停,梭子翻飞间,网子又牢固了几分。他们知道海的脾气,世代如此,仿佛血液里就流淌着对海洋的渴望。
黎明时分,海天相接处泛起鱼肚白,岸上站满了送行的人。突然,汽笛长鸣,打破了清晨的寂静。这是开海的信号。刹那间,千百艘渔船同时发动,依次解缆,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,缓缓驶出港口,像一支庞大的舰队出征。船头劈开波浪,溅起白色泡沫。海鸥追逐着船尾,时而俯冲,时而高飞,鸣叫声与马达声交织在一起。渔船渐行渐远,最终化作点点黑影,消失在海平线上。
港内顿时空荡了许多,只剩下些修补渔网的老匠人。他们坐在码头边上,手里不停地忙活,眼睛却不时望向远方。海风送来咸腥的气息,夹杂着柴油和鱼虾的味道。这是连云港特有的气味,深入每个在此生活的人的骨血。
约莫过了十余日,第一批渔船归来。港内顿时热闹起来。船刚靠岸,鱼贩子、加工厂、等着尝鲜的市民,一拥而上,争相收购新鲜海产。起重机嗡嗡作响,将一箱箱渔获吊运上岸。妇女们忙着分拣、清洗、装箱,手脚麻利。
码头上摆开了阵势,各种海鲜琳琅满目。黄鱼金光灿灿,梭子蟹、靠山红张牙舞爪,对虾活蹦乱跳,大黄蚬子肥美丰腴。过秤的过秤,装筐的装筐,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、欢笑声,此起彼伏。空气里弥漫着海腥味,渔人们的脸上带着疲惫,却也掩不住收获的喜悦。
夜幕降临,码头上的喧嚣渐渐平息。渔船在港湾中轻轻摇晃,桅杆上的灯火倒映在水中,碎成点点金光。岸上的人家亮起了灯,锅中正煮着今日新获的海鲜,香气飘出窗外,与海风混合在一起。渔民们结算完当日的收入,三五成群地走向酒馆。他们要好好喝上一杯,驱散连日的疲惫,庆祝平安归来。开海的季节就这样过着,日出日落,潮涨潮退。渔船一次次出海,一次次归来,带回来希望。渔民们与大海的博弈,从未停止,也永不会停止,他们的生命已经与海洋紧紧相连,无法分割。
开海时节,连云港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,流通着海的气息。这里的人与海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:海供养人,人敬畏海。年复一年,八九月开海成了不变的律动,渔人们出航、归来,带着海的馈赠,也带着海的伤痕。
开海时节一到,生活又按照千古不变的节奏流动起来。明日,太阳照常从海平面升起,渔船依旧要出航,再次扬帆,驶向那片蔚蓝的深处。海风愈来愈冷,海浪也愈发汹涌,而连云港,这座以海为生的城,将继续它与海洋的千古对话,直至下一个开海时节。
杨欣研